渚清沙白鸟飞回(2/2)
\"何人赎的?\"许延年声音陡然提高,吓得鸨母一哆嗦。
\"是个生面孔,付了二百两银子...\"鸨母掏出手帕擦汗,\"那人戴着斗笠,看不清面容...\"
许延年猛地站起,案几上的茶盏被衣袖带倒,茶水在案卷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。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:\"许义,立刻派人去洛阳,把钱小乙带来!要活的。\"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,像冰刀划过青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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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安城阴云密布,细雨如丝,将大理寺门前的青石板洗得发亮。许延年站在廊下,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珠,神色沉静如水。
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,冯健仁又带着一群街坊冒雨而来,哭嚎声穿透雨幕,引得路人纷纷驻足。
\"许大人!凶手既已认罪,为何还不问斩?\"冯健仁跪在雨中,素白丧服被雨水浸透,贴在身上,显得格外狼狈。他双眼通红,声音嘶哑,可那悲恸之下,却隐隐透着一丝焦躁。
围观的人群中,一个挑担的货郎摇头叹道:\"冯掌柜真是可怜,妻儿都死了,官府还拖着不办凶手...\"
\"就是!\"旁边汉子附和,\"我看这大理寺就是故意刁难人!\"
许延年眸光微冷,缓步走下台阶。雨水顺着他的官帽滴落,在肩头洇开一片深色痕迹。他站定在冯健仁面前,声音平静:\"冯掌柜,本官此前与你说过!按大唐律法,命案需经三司复核,方能定刑。\"
冯健仁猛地抬头,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,混着泪水:\"大人!草民等不得啊!\"他膝行两步,抓住许延年的袍角,\"钱莫娘那毒妇害我全家,若不早日伏诛,我妻儿九泉之下如何瞑目?\"
许延年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袍:\"冯掌柜且先回去,本官自会秉公办理。\"
\"我不走!\"冯健仁突然激动起来,从怀中掏出一卷白布,哗啦一声抖开,竟是张血书,\"这是长安城三百百姓联名请愿书!求大人明鉴啊!\"
雨势渐大,血书上的字迹被雨水晕染,变得模糊不清。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,有人高喊:\"冯掌柜说得对!杀了那毒妇!\"
许延年目光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冯健仁脸上。雨水冲刷下,冯健仁的妆容有些花了,露出原本红润的面色。那双眼虽含着泪,眼底却不见多少悲意,反而闪烁着某种急切的光。
\"都散了。\"许延年沉声道,\"再聚众闹事,按扰乱公堂论处。\"
衙役们立刻上前驱散人群。冯健仁被两个差役搀起,临走时还回头喊道:\"大人!求您给草民一个准信啊!\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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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理寺正堂内,李崇端坐案前,眉头紧锁:\"延年,这案子拖得够久了。外头民怨沸腾,连御史台都过问了。\"
许延年拱手道:\"大人,此案尚有蹊跷。钱莫娘虽认罪,但供词多处不合常理。下官怀疑...\"
\"怀疑什么?\"李崇打断他,\"证据确凿,凶手认罪,还有何可疑?\"
窗外雨声渐急,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。许延年沉默片刻,忽然道:\"不如这样,对外宣称钱莫娘不日问斩,先平息民怨。暗中我们继续查证。\"
李崇捋了捋胡须,缓缓点头:\"也好。不过要快,圣人最恨拖延案牍。\"
\"下官明白。\"
雨一直下到傍晚。许延年回到签押房时,周寺正和赵主簿已在等候。周寺正递上一份文书:\"少卿,蓝田那边回信了。冯健仁确实是二十年前离开的,不过...\"他压低声音,\"他走前曾因赌钱欠下巨债,差点被债主打断腿。\"
许延年眸光一闪:\"债主是谁?\"
\"一个姓钱的放贷人,后来搬去了洛阳。\"
许延年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:\"去查查这个钱姓债主与钱莫娘的关系。\"
赵主簿上前一步:\"少卿,属下查到冯健仁最近在永兴坊买了块地,说是要建祠堂。\"
\"何时买的?\"
\"就在钱莫娘认罪的第二天。\"
许延年唇角微勾:\"继续盯着他。\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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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日后,大理寺贴出告示,宣布钱莫娘五日后问斩。消息一出,冯健仁立刻带着家仆去义庄领回了妻儿尸身,大张旗鼓地办起了丧事。
许延年站在永兴坊一处茶楼二层,远远望着冯家别院门前的白幡。丧乐声声,纸钱飞舞,冯健仁一身重孝,在灵前哭得撕心裂肺。可当吊唁的客人一走,他便立刻擦干眼泪,与管家低声交谈,脸上哪有半分悲色?
\"大人,\"许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,\"冯健仁今晚约了个道士。\"
许延年眉梢微挑:\"什么道士?\"
\"说是要做镇魂法事。\"
夜幕降临,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。冯家别院后门处,一个穿黑袍的道士鬼鬼祟祟地溜了进去。许义伏在墙头,借着雨声掩护,悄悄跟了上去。
后院新挖了一口井,井沿上贴满黄符。冯健仁和道士站在井边,低声交谈。雨水顺着道士的斗笠滴落,看不清面容。
\"道长,这样真能镇住?\"冯健仁的声音里透着紧张。
道士阴森一笑:\"冯掌柜放心,贫道这'锁魂井'专克横死之鬼。只要将她们贴身之物沉入井底,再以符咒镇压,保准她们永世不得超生,更别想找你索命。\"
冯健仁松了口气,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袱:\"这是她们的头发和指甲...\"
许义在暗处听得浑身发冷。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领,他却浑然不觉,只死死盯着冯健仁的脸——那张脸上哪有半点丧妻失子的悲痛?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狠毒和得意。
道士接过包袱,口中念念有词,将包袱系上石块,扑通一声扔进井里。接着又取出一把桃木剑,在井沿上画起符咒。
冯健仁站在一旁,嘴角不自觉地上扬,眼中闪烁着诡异。雨水打湿了他的丧服,他却浑然不觉,只顾盯着那口深井,仿佛在欣赏什么杰作。
许义悄悄退走,冒雨赶回大理寺。许延年正在灯下翻阅案卷,见他回来,抬眸问道:\"如何?\"
许义浑身湿透,声音却异常清晰:\"大人,冯健仁在镇魂!\"他详细说了所见所闻,最后补充道,\"那眼神...不像是看妻儿,倒像是看仇人。\"
许延年眸光渐冷:\"明日去查那道士。\"
窗外,雨声渐歇,一轮冷月从云层中露出,照在庭院积水上,泛着幽幽寒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