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9章 雕鹏的系统16 秦清的过去2 上苍之下(2/2)
秦清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。
这个看似沉稳少年王子,逃出赵地的一切,看似艰难,却在这一刻忽然变得诡异。
嬴政扣动最后一发子弹,果断将空弹夹抛下,脚下一蹬翻身而起,踏上船板,低声喝道:“开船。”
船夫不敢怠慢,整艘船随之一抖,彻底脱离岸边。
秦清抱着胡土豆靠在舷边,脸上还有惊魂未定的表情。他抬头望着站在船首的嬴政,只觉那人身影在晨雾中拉得修长孤绝,如一柄将出未出的利剑,锋芒藏而不露,冷意四溢。
船离岸已远,江面风浪渐起,水波翻涌间,一切尘嚣仿佛都被抛在了岸后。
秦清此刻才定下神来,转头看了嬴政一眼,却猛地愣住了。
那人虽坐在船头,背挺得笔直,脸上神情如常,可胸前那一抹隐隐渗出的鲜血,怎么也掩不住。
“你受伤了?”秦清下意识问出口,声音比他自己预想得还低哑。
可他刚才分明没有看到一支箭飞来。
嬴政低头看了眼胸口,神情冷静如水,语气淡淡:“失误了,刚才扫射时,没注意到对方那个将领也有枪。我躲慢了一步。”
秦清一怔,眉头狠狠一跳。“你说……他也有枪?”
嬴政嗯了一声,抬手捂住伤口,鲜血正从指缝间渗出。他面上虽不露声色,但指节泛白,显然是强忍着痛。
秦清一时间头皮发麻。他原本以为嬴政这把枪,是某种“奇迹”,甚至猜他是不是像自己一样,也是穿越而来。可如今不仅他有枪,对方竟然也有,而且还是在赵军之中。
这就不对劲了。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那个疑惑已久的问题:“殿下……莫非,你也是穿越者?”
嬴政却皱了皱眉,神情罕见地露出一丝迷茫。“穿越者?”
嬴政眨了眨眼,看向秦清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说胡话的疯子,“你在说什么?”
秦清脑袋“嗡”地一声,不知道是松了口气,还是更紧张了。他讷讷地看了半天,才指着那把金属冷硬的枪,低声道:“这……这玩意……你哪来的?”
嬴政眼神中那点迷茫褪去,重新换上一贯的冷静和自信,反倒一挑眉,像在看一个少见多怪的乡下人:“秦先生不是秦国世家大族出身?怎么连这个都不识得?”
“这是墨家机关术所制,名为‘火铳’,也称‘枪’。以秘制火药激发机括,近距破甲极快,威力胜过弓弩。”
“只是制作极难,火药比例要求极其苛刻,机关术更非寻常工匠能解。通常只有王公贵族、或名门世家才得以收藏一两件。赵军中那位将领,传闻出自韩地百工之家,倒也合理。”
秦清听着,半晌说不出话。原来是墨家。他终于明白了。
这个世界的“机关术”,已经发展到足以制造“准现代热兵器”的地步了——而这火铳,并非他以为的“异界外挂”,而是真正嵌入这个世界技术体系中的东西。
不是他穿越到了一个古代,而是一个高度“异化”的战国世界。
而这种武器,正如嬴政所说,造价昂贵、普及困难,所以尚未成为战场主流,但对贵族来说,它的意义已经不再是战争武器,而是地位与血统的象征。
想到这,秦清眼皮一跳,脑中灵光一闪,立即接话:
“我父亲向来守旧,说这东西不过是奇淫巧技,上不得台面,打仗还得靠步阵和重甲冲锋。这枪嘛,贵族装饰罢了,我也只是私下好奇研究,从没真正用过。”
说着,他还故意露出一丝局促的苦笑,演得极为自然。
嬴政闻言,果然点了点头,面色缓和不少:“我们父亲那一代人,大抵都是这般。看不起新器,看重人力。但我不同。”
嬴政声音沉了几分,似在喃喃自语:“我以为,这东西若能普及,代替弓弩,终将改写战场。”
“可惜造得太难,若非我从母亲留下的库藏中翻出这把枪,只怕你我今夜便留在了赵地。”
秦清默然点头,却没回话,目光却不由落在嬴政胸口那片逐渐扩散的血迹上。
“你能撑得住吗?”他压低声音,“等上了秦地,找个大夫……”
嬴政没说话,只是咬牙,从包里撕下一条干净布条,熟练地缠住伤口,又随手将那把枪递给了秦清。
“我用不了了。”“
嬴政停了一下,语气坚定:“这枪我教你怎么用,我们身死患难,我信得过你。”
秦清接过枪,冷冷的金属贴上手掌,沉甸甸的,比他想象中还重些。
那一刻他终于明白,嬴政不是没准备,只是直到此刻,才真正将一部分命,压到了他这个外人身上。
傍晚时分,夕阳沉落,江面洇出一层血红色的波光。
渡船终于缓缓靠岸,船板搁在泥岸上的那一刻,秦清长长地吐了口气。
他们已踏入秦地。这里是边境偏僻小镇,临水而建,街巷虽旧,尚算安稳。赵兵的追杀不可能再延伸至此,至少暂时不会。
秦清回头看了眼靠坐在船尾的嬴政——他脸色苍白,嘴唇失血,额角沁出一层冷汗,胸口的衣襟早已被血浸透了两重,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。
秦清不敢再拖,当即掏出几两银子塞给船家,语气沉稳:“找大夫,越快越好。不能出差错。”
船家被这一路惊得魂飞魄散,早就不敢怠慢,接了银子拔腿就跑。
约莫一炷香后,大夫便被带来了,是镇子里一户人家的草药郎中,年纪不大,眼神却机敏,知道是贵人受伤也不敢多问,直接在船家家中动手处理。
医术虽不高明,但好在有秦清在旁指点——他虽非专业医者,却有穿越前对现代枪伤处理的认知,一步步指导如何切开、如何取弹、如何止血。大夫虽起初犹豫,但在他清晰准确的判断下,也逐渐服从照办。
弹头终于被取出,是一枚微变形的金属弹丸,沾着深血从嬴政胸口被拉出,落入盘中,砸得瓷盘轻响。
嬴政只是皱了皱眉,没吭一声。
止血时嬴政却开始发起烧来,伤口虽处理妥当,但这个时代毕竟没有消炎药,伤口感染也是大麻烦。
嬴政脸上没了平日的沉稳,只剩下一种压着的倔强与勉力支撑。
“大哥……”胡土豆在一旁低声喊了一句,抱着秦清的胳膊,眼圈红了。她一路见惯了风雨,却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因为伤重到连说话都艰难。
嬴政看着秦清,声音带着干涩的沙哑:“不要停下。”
“继续往咸阳……去。”
“到了那里我们才真正的安全”
秦清低声应下,没再犹豫。
当晚,秦清在镇中雇了一辆不显眼的旧马车,又找来些干净的被褥和草药,将嬴政安置妥当。车后坐他与嬴政,前座由胡土豆与车夫同坐。出发时天已全黑,星子密布,夜风吹得草动虫鸣。
车轮吱呀滚过官道,山川掠影退后,秦清一手握着披风,一手按在枪械包上,指节从未放松。
这一路上,胡土豆本是极爱看新鲜事物的孩子,但她看得出嬴政情况不好,也识趣得很,没吵没闹。她只是悄悄拿出包袱中最后一块干粮,小口小口地吃,边吃边偷瞄后方,像是在等着那个曾在码头上扫敌如风的“哥哥”醒来再说话。
可嬴政始终闭着眼。秦清看得出来——嬴政正在硬抗着。
等到了咸阳外围,城墙轮廓隐现于晨光之前时,秦清一抬头,就听到马车后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低语。
“……父王……杀了他……”
秦清脸色一变,回头看去,嬴政面上浮着可疑的潮红,额角冷汗如线,一手还紧握着衣襟处的绷带,可眼神却迷离了。
他说话含糊不清,语句破碎,眼中闪着难以辨别的执拗与恨意:
胡土豆怔怔地看着他,不敢出声。秦清轻轻伸手探了探嬴政的额头,触手如炭。他知道了。嬴政,恐怕撑不住了。
果不其然,就在咸阳城墙已隐约可见之时,马车还未入关,嬴政便没能撑下去。
他靠在车厢内侧,一直紧握着衣襟,嘴唇发白,目光早已涣散。那一口气拖到了城外,却终究没有再往前一步。
秦清察觉到异常,立即探手试了试嬴政鼻息。指尖贴着皮肤的那一瞬,秦清心中忽然一寒。
断气了。秦清愣了半息,轻轻收回手,脸色沉了几分。
胡土豆一直坐在对面,她看着嬴政的眼神已经呆滞,唇角咬得发白。她不是没见过死人,她见过的比同龄人多,但这次不同。
嬴政不是陌生人。他是土豆心中某种“会做主的大人”的代名词,是她和秦清来到这个陌生国家的依靠。
现在,他死了。土豆的脸埋在膝盖上,眼泪没有流出来,但小小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,像是被风吹过的一片纸。
秦清看着她,心里也不是滋味。他知道土豆想的是什么。
他们俩跟着嬴政来到秦国,是以“质子归国”的身份。
现在嬴政死在了城外,而他们一无权势、二无凭证,身份模糊,说不定进了咸阳就是一场杀头的局。
车厢中沉默了很久,直到远处传来咸阳城卫换岗的钟响,秦清才开口:
“土豆,别慌。”他声音不大,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沉稳。
“越是这种时候,越不能慌。”
秦清没有多解释,低头深吸了一口气,脑海飞快运转,像极了他曾在蓝星最擅长的推演思维。
——怎么办?
嬴政已死,进城就要面对王宫和朝堂,那些秦国的重臣将军,会因嬴政的死而震怒,恐怕也会立即怀疑跟随者动机。
但如果……
秦清忽然想到了什么,脑中闪过一部蓝星老电影中的镜头。
《寻秦记》。
是的。
那个故事中,主角也是穿越者,也曾在关键时刻“顶替嬴政”的身份混入权力核心,从而步步为营,最终站在秦国巅峰。
念头成形的一瞬,秦清目光微凝,沉声对胡土豆道:“从现在起,记住,我就是嬴政。”
“你是我在赵地认下的干妹妹,随我归国。”
胡土豆抬起头,眼神中有犹疑,也有害怕,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命运压着硬生生扭出来的“懂事”。
她只是点了点头,很轻,却很坚决。
秦清抬手,开始翻开嬴政的包裹。
那里面有一套完整的深黑礼服,裁制考究,胸口有秦皇室的玄纹刺绣。还有一枚紫金镶玉的指环,上刻“赢”字,乃嬴氏宗亲之戒。
秦清脱下原来的衣衫,把那身象征身份的衣物一件件穿在身上,又将嬴政手上的戒指、小刀、怀绣佩等一一取下,佩在自己身上。
整个动作,他都做得很平静,没有犹豫。
“他救过我,也信过我。”“他现在走了,他要回咸阳,那我就替他回。”
胡土豆低声问道:“那……嬴哥哥……”
秦清沉声道:“我们不能让他曝尸荒野。”
秦清亲手找了一处林间浅坡,挖了坑,将嬴政的尸体安置好,找来石头树枝封盖,又用干草遮住痕迹。什么都没写,什么都没立。
没有哭,也没有多话。
秦清只在埋好之后,立在风中,望着土丘沉默了很久。
然后,牵着胡土豆的手,一步步走回马车,望向咸阳的方向。他知道,这趟车,再不是送嬴政归国。而是送“他”去称王。
马车缓缓驶近咸阳城外,随着车轮碾过最后一段石板,秦清总算看到了城门的轮廓。
可秦清却猛然勒住了缰绳。不对劲。极度的不对劲。
远远望去,眼前这座“咸阳城”并不像他印象中那个统一六国的帝国之心。不是恢弘,不是庄严,甚至连最基本的“城池”结构都谈不上完整。
它的确有城门,门上确实写着“咸阳”两个古体篆字,但字迹斑驳、似血非墨,像是被人手工涂抹上去,透着一股荒凉与草率。
而最令人不安的,是整座城市——竟是封闭式结构。
是的,从远处看,咸阳不像一座城市,更像是一个被倒扣在大地上的巨大铁桶,巨大的桶壁笔直向上延伸,黑黢黢的看不见尽头,阳光被隔在了城外,只有桶口边缘透进一线昏暗的天光,照得那“城门”像是一张裂口般的嘴,吞噬一切来人。
胡土豆仰着头看了一眼,高耸的圆壁仿佛连接了天地,她小声嘟囔了一句:“大哥哥……这个地方,好像不是城吧……”
秦清也没说话,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他这两个月在赵地奔波时见过不少城池,哪怕是穷乡僻壤的小城,也多少有点人烟和规制。而眼前这个地方,虽名为“咸阳”,却无兵守门,无旗飘扬,连最基本的岗哨与哨台都不见踪影。
城门大开,冷风灌入,门内黑沉沉一片,仿佛深渊。
秦清走近几步,眼前景象愈发清晰。
城门之后的街道,破败得不像是一个帝都,反倒像个失修百年的贫民窟。
整个城市,没有热闹,没有兵卫,没有一丝帝都应有的生机。
只有——死寂。秦清心头一沉。他不信这是嬴政口中的咸阳,也不信这座城能统六国,改天命。
可门头上那“咸阳”二字却又清晰无误,像是在告诉他:没错,这里就是帝都,只不过,是他所不曾理解的帝都。
秦清回头看了胡土豆一眼,土豆眼神中也浮现出一种怯生的惶恐,但她没有吵闹,只是轻轻握住了秦清的衣袖。她懂事地不问,但她也知道,这地方不对劲。
秦清沉默片刻,终究还是做了决定。
“既然来了,就进去看看。”
秦清带着土豆下了马车,轻轻把马头一拍,让那匹车马自行离去,不留痕迹。
然后,他牵着小姑娘的手,穿过那扭曲而冷清的城门,踏入了这个“帝国之心”的阴影之中。
秦清与胡土豆跨入城门的那一瞬,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。
没有光。没有声响。也没有风。
四周一片死寂,只有脚下踩在铁板与石砖交错的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回音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,说是腐烂,又不像尸臭,说是潮湿,又多了一股金属锈蚀般的苦味,仿佛什么东西在墙缝间长了很久,再也清不掉。
胡土豆捂着鼻子,紧紧靠着秦清,低声道:“大哥哥……好黑。”
秦清没出声,只是轻轻拉了拉她的手,示意她安静。
他们站在原地适应了一阵,直到眼睛渐渐能适应这桶壁里,各家各户点着的,昏弱的油灯的光亮,很想然在这铁桶般的城市里,即使是白天,各家各户也要燃点油灯才能生活,那些微弱的,从各家各户窗户散射出来的油灯的灯光,勉强照亮脚边几步。
而当视线逐渐明晰,真正的“咸阳”也展露出它的真实面貌。
这不是秦清想象中的帝都。这是一座被“堆叠”出来的城市。
楼房层层叠叠,如同积木一般错落分布,每一栋建筑都像是被人随意拼凑出来的,有的屋顶直接变成了另一栋楼的地基,有的窗户连着走廊,而走廊尽头就是别人的厨房或厢房。木板、铁皮、砖块、甚至石雕残件,全被重新组合,拼接成这一片庞大的、诡异的、如迷宫般的城池。
仿佛一个由无数异形片段缝合出来的钢铁城市。
乍一看很像末世废土风格下的贫民窟,但细细看去,这些建筑竟又意外地干净——没有乱堆的垃圾,没有泼洒的污水,路边有小摊却整整齐齐,连墙上也没有乱写乱画。
就像是被某种强迫症驱动下打造出的“理性秩序”,却违背了人类城市应有的生气。
“这地方……”
秦清仰头看了看高耸的桶壁,几乎望不到尽头。只有那道仿佛镶在云层中的光环,如同神明之眼,冷冷俯瞰这地上的一切。
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推测。这座城,不是为了扩张。而是为了生存。
“这样封闭的结构……只有一个出入口,顶部一眼看不到,黑漆漆的一片……像是要防御什么外界灾难。”
“如果外面世界曾发生过某种难以抵御的巨变,这种城池——或许是唯一的生机。”
秦清低声呢喃了一句,胡土豆听不懂,只是怯怯地看着那些悬空的楼梯和墙缝中穿行的人影。
“秦国……就是这样的吗?”她问得小心,又有些困惑。
秦清没回她,只是目光盯着眼前这一片钢铁森林,脑中缓缓划过一个模糊的概念。
与其说这是大秦帝国,更像是一个巨人倒扣在地上的瓶子。
而他们,正站在瓶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