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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 景杉视角(10) “天涯路远,当归则……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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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。

幸好我没有当皇帝。

还好不是我。

贺栎山想要查我三哥的事,他还找到过吴筠羡,我也在一块儿。吴筠羡没有见着我三哥,她能够活下来是一个意外。她本来是带着人断后——断后,就是去送死。

虿廉人追过来,她分出来一队人去拖住,让剩下的兵后撤。

她是以为自己必死的,结果她意外擒到了虿廉那边一个利害人物,叫什么不知道,反正是个小头,虿廉人要救他,她就干脆不杀他,带着他狂奔,一群人来追她,她就反着带路,把人引开之后弃马从山坡上跳了下去。

虿廉人的马下不来,她就逃脱了。

她受了重伤,但幸运她是个女子,把战甲脱了,别人都当她是个寻常流民。有人把她救了,她就住着等到伤好再找回去,那时候,她已经听说了我三哥的死讯。

她说,她也跟虿廉人交了手,昶旦死了,这些人完全换了模样,心里已经溃了,怕了,他们不信自己能赢,一点不信——不信,就打不了。

到这儿,贺栎山就不再听了。

走的时候,他站在王府门口,突然转过头来,“没有尸骨,也许他也没有死。像你一样,可能被别人救了,一直没有回来而已。”

吴筠羡没有说话。

我也没有说话。

我三哥那是个崖,不是个坡。就算他真被人救了,也不应该这么些年头都找不回来。他是皇帝,他随便喊一声,都有人送他回京,大功一件。

他怎么可能不懂。

“可能他讨厌我,他听说我当了摄政王,不想见我,就不回来了。他觉得皇帝当着累,不想要当,所以在外边,悄悄自己过去了。他可能现在过得好着。”

贺栎山又这么给自己解释了一句。

他走了。

不容许我和吴筠羡再多说一句,不听任何其他的话。

直到他消失到街角,吴筠羡关上门,回头走了很久,再对我说,“康王,我以为他已经好了。”

他没好,他病得更深了。

***

贺栎山愿意信,我和吴筠羡就都不再提我三哥的事。

有时候他叫我出去,甚至还要跟我说,我三哥可能有一天在外面飘久了,会想在京城的日子,七老八十的时候回来,因为这儿是他的根儿,可能他想要葬在这里。

所以他要一直等着他。

等着他老得已经原谅他,老得要落叶归根,他就见得到他了。

我回王府之后,偷偷再掉眼泪。

当着他的面,我都说,是那样。是那样的。

可能我说着太多了,自己人都已经恍惚了,不知道什么是真是假——有一天我在外面给木木买酿裹脆皮鸭,旁边有个卖字的,支着一个小摊,写字也写信,30文写一封,读的话5文一封,有人拆了信,找他去帮忙读。

他拿到手还没有读,说了好几次这个字写得好。

我凑过脑袋去看了一眼,他那个摊前围着两个人,一个老汉一个老妇,搓着手在木桌子对面站着,应该就是要听信的,信被那写字先生展在半空,我定睛一看。

那个字我眼熟。

我的眼睛就定在那个字上。

定了我好久,我觉得眼熟,到底在哪里见过——我三哥留下来给我的信!

我从小在国子监,看着他写的字。

那个信我也读了那么多遍,我怎么看不出来。

我知道,我怎么能够不知道,我怎么这么久才恍过来!

我冲过去抢那封信,耳边那个先生骂我,那两个等着读信的老汉老妇也骂我,我听不见,我就去看那个字。

我让王府下人看着木木,我抢着信跑,后面几个人都骂我追我,我觉得我跟在梦一样,我跑慢一点,这个梦就没了,我得跑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

我到了安王府,我敲贺栎山的家门。

“贺栎山!你看,这是不是我三哥的字!”他一出来,我就把信砸在他胸前,我说话都抖不清楚字,“你比我会看,你看,你说,是不是他……你说……你说……”

他拿着信在那里看,那老夫妇和那个卖字的都追过来了,他们怕贺栎山,他安王府外面的官兵多,守着站了一圈,那三个人就不过来,他们吓着了,掉头就跑。

“贺栎山!”我盯着他的眼睛,盯着他的脸,我生怕他说一个不字,“你说是,你说是……”

我也被贺栎山给传病了。

贺栎山手紧紧捏着那封信,片刻,红着眼睛擡头,“是他……”

我跌坐在地上。

安王府的官兵跑过去捉那三个人,把那个卖字的摊子团团围住,我跟贺栎山一起过去,问那个信是怎么来的。

“我表弟给我写的……”那老汉抖抖索索说,“他写给我的,我看不懂……我叫人来读……我真不知道他写了什么……饶命啊,饶命啊……”

相干的不相干的他说了一堆,最终抖出来这个信来自昌桉县,在荔州,写信的人叫刘裹缊,是他表弟,他没有什么学问,字也认识一点,但认得不全,这信不该是他写的。

是别人代写的。

信送过来途中耽误了一个月,信里面写的事,还提到了今年的生意和收成。

这是今年写的信。

一开始我就觉得这是个梦,结果一点点回去寻,每样都寻着了真的痕迹,这个泡泡它飘出来,明明有那么多可以错可以假的地方,但是它就是不散。

贺栎山说他要去荔州,他马上就要去。

这一去变数太大,万一掘地三尺根本找不到这个写信的人,万一找到了,只是一个跟我三哥字写得像的人——这世上人长得像的都那么多,更何况字。我渐渐冷静下来,反而我跑过去劝他,头一回,我觉得他在局中迷,我在局外醒。

万一不是,那么我这一回冲动,是害了他。

“我三哥批过很多奏章,他也写过一些东西,我觉得还是把所有他写过的东西,一一都整理出来,每个字这么对。”

我把贺栎山劝住,在安王府对字,他那里搜集我三哥的东西全,分门别类收着,找出来特别多字。

另外一边,他派人整个京城搜查,从昌桉县送过来的信,拿着我三哥曾经写过的东西,找所有写信读信的摊主问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字,找官兵一家一家敲门要信,每一封那个地方近几年的来信,他高价200两收,如果找到他想要找的,额外2000两一封。

每天都有无数人登他安王府的门,来给他送信,撞那个大运。

我从街上抢的那一封信,竟然每个字都对得上。形似得一个模子出来的。

来安王府送的信,竟然也真的找到了第二封。

第三封,第四封,第五封……陆陆续续,一共八封信,不同人寄写不同的事,都到了贺栎山手里。都是我三哥的字。

晚上睡觉醒过来,我都觉得是梦,我经常要让吴筠羡掐我一下,觉得过得不真。可能某一天就有一个声音跑过来,我和贺栎山都错了,我们都是错的。

但那个声音一直没有出现。

有一天中午,我去找贺栎山,安王府的人过来告诉我,说安王已经出城了。

他知道我要去找他,叫府上的人留给我一句口信——

“天涯路远,当归则归。”

吴筠羡不明白,她跟我说,我也跟贺栎山一块病了。

她不让我跟着贺栎山去,说贺栎山已经疯了。

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疯了。

可能我正醒着,可能我正梦着,有一天回过头来,现在真是痴得透顶,现在别人看我,就是从前我看贺栎山。人间难得几回梦,一梦黄粱是梦,一梦浮生是梦。

老天爷,如果真是梦,让我醒得晚一点。

鬓白发霜,我再来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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