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141(2/2)
所以在周棕晚上回来,预备带她去另一个房子的时候,顾吟躺在床上摇了摇头,“不做手术了。”
周棕沉着地问:“你又改变想法?”
“我没有办法。”顾吟的眼睛红得像兔子,看着他,他白天被他奶奶抽了几下却没有任何反应。
当然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指责她,但是她会被道德捆绑住。
捆绑住她的不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,而是她肚子里的这位,已经让她有了母职的自觉性。
这是一种无形的藤蔓,束缚住她的手脚,她知道自己该往上爬,但又心甘情愿地坠落。
顾吟坐起来,扒开他的衬衫,看见他手臂上有触目惊心的淤青红肿,问他:“疼不疼?”
周棕笑了:“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,也不是身无长物的废物,站在那里只是不想跟迂腐的思想计较。”
顾吟诧异:“我以为,你会跟我有一样矛盾的心理,会有一些舍不得它呢。”
周棕把衣服穿上,看着她,“要拿掉是你,妥协也是你。你一直这么作么?”
“你给我闭嘴!”顾吟的眼里露出受到屈辱的神情,抄起枕头朝他砸去,“承受道德谴责的是我,身体痛苦的也是我,你的家人以死逼迫我,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?”
“在你眼里不作的女人是什么样的?逆来顺受?打不还手、骂不还口?”顾吟的眼睛激动得喷出火来,火烧到她身体的每一处都是痛的,痛到想流泪。
“我可以因为道德枷锁屈服,但我永远不会被驯服。”她最后一声厚道:“别让我再看见你!”
周棕气急败坏地走出她的房间,就她这样的脾气。
她自己都是个孩子,怎么抚育另一个孩子?她有资格成为母亲吗?
这天晚上的争吵以后,两人连续一周没有见面,因为周棕出差去了。
家里的司机接送她上下班,会把她的行程都报告给周棕的母亲,家里的保姆也对她进行贴身照顾。
顾吟认为这是监控,她完全没有办法呼吸。
但是也有好的时候,比如保姆给她的房间里挂了两张婴儿的挂历,圆圆的脸蛋子,玻璃珠儿一样的眼睛,可爱极了。
“多看漂亮的宝宝,你的孩子也会很好看的。”
“真的吗?”顾吟心知这非常愚昧,却还是饶有兴致。
“不过,你还要多吃饭才能把宝宝养的又白又胖。”保姆说。
顾吟拉脸,又是这一套。
怀孕以来,顾吟本就不大的身量越来越瘦,她身体反应严重,等周棕工作完回来的时候,肉眼可见她的脸小了一圈,完全没肉。
“怎么回事?”他不高兴地问保姆。
保姆告状:“不吃东西,我也没辙啊。”
周棕凌厉的眼神落在顾吟的脸上,想说点什么,顾吟率先开炮:“怎么回事怎么回事……你是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?”开完炮她就跑回了房间。
周棕脱掉外套,解开了领带,坐在她刚刚坐过的那张餐椅上,手扶着额头:“她怎么一点就着?”
保姆说:“你说话也不好听啊,女人怀孕的脾气本来就不稳定。”
“那要怎么样?”
“你好好哄她啊。”
周棕不知道要怎么哄,她这个讨厌的脾气谁有功夫哄。过了会儿,他走到楼上,推开门就听见呕吐声。
顾吟身体柔弱地抱着马桶已经吐了很久,额角布满汗,像生了场大病。
周棕提了提裤腿儿,蹲在她身边等着,不确定能不能给她拍拍背。犹豫半晌,只好一边又一遍地捋着她的后背。
等顾吟喘息稍歇,他拦腰把她抱了起来,“现在好点吗?”
“你长眼睛不会看?”
“顾吟。”他叫了声她的名字,无奈道:“你好好跟我说话。”
顾吟把胆汁都要吐出来,此时如同软体动物,手臂勾了勾他的脖子,无力地将额头抵在他颈窝,“不会!除非你把我毒哑。”
胎儿对母体的影响深刻,顾吟已经打心底接受这个孩子了,她会好好把它生下来,养大。她内心很清楚,她已经被母爱这种情愫所“驯服”成为一个忠心的奴仆。
只是她嘴上不肯承认。
她没有问过周棕的接受程度,因为他的意见不重要。
隔天她去医院做检查。那个年代所谓的产检项目很少,照了b超但还看不出是男是女,无所谓,顾吟不是很在意。
医生给她验了血常规,又问她有没有心脏病,以及家族遗传史。顾吟说她外婆是心脏病走的。
虽然医生没有说什么,只就叫她下次再来按时检查。回去的路上,顾吟倒是被那个家族遗传史弄得惴惴不安,她很担心自己的孩子也被遗传上。
周棕开着车,神情里有几分疲态,他今天凌晨才到家,早上又很早起床送她来医院。
车里无比安静,安静到让他觉得奇怪。
他侧目看向本该长牙舞爪的人,“怎么了?”
“怎么了?”顾吟问他:“你刚刚没有听见医生说的吗?”
周棕叹了口气,“这种概率事件,你确定要现在就担忧吗?”
“果然,你是个冷漠无情的人。”顾吟纠结地抠着自己的手指,“你对它根本就没有感情。”
周棕很难说清楚,连面都没有见过他怎么爱?从他知道到现在也不过月余,他说:“需要我提醒你?一开始是你主张不要它的。”
“闭嘴吧。”顾吟吼道,她想把这个男人的嘴割了,虽然生下来不是一个好的选择,但是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啊,优生优育不懂?
周棕的右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,放在她的腿上,“别太担心。”
顾吟不想理会这句话,没有人能懂得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感情。从她决定留下它就注定了难以割舍且毫无保留的爱,她会豁出去一切,只为保它平安。
从医院回到家里,顾吟又不理他了。确切说周棕也没有找她。他的事情太多了,哪有时间听她的胡言乱语。
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顾吟倒是安分了许多,都不骂人了。
对于长辈要求的种种,她不反驳,只坚持要上班。她不能当个孵蛋的老母鸡,成天趴在笼子里。
下了班后她也乖乖回家,饭,吃了吐,吐了吃,循环往复。回到房间听一点曲调舒缓的钢琴曲,再欣赏墙上的年画娃娃。
只是房子隔音不行,周棕在隔壁办公听着震天的交响乐,心烦意乱又不能找她算账。
她是孕妇,他不能计较。
已经是春天,顾吟穿着黄色的碎花长裙,露出细瘦的胳膊和小腿,在那棵大树下,一圈又一圈地走着,像一只扑棱蛾子。
周棕坐在二楼的阳台看她。她时而疾步行走,时而歪七扭八地躺在树下的躺椅上看书,再呷两口茶。
孕妇可以喝茶吗?周棕不清楚,但是医生没说可以做的事最好不要做,他喊了她一声:“把杯子放下。”
顾吟没有听见,因为她的耳朵里塞着一只黑色的耳机,正在听收音机。
周棕来势汹汹地下了楼,端起她的茶壶倒进了荷花池。
“你是不是有病?”顾吟激动地从躺椅上跳起来。
周棕不搭理,让人给她倒热水。保姆端着暖水壶出来无语至极,一边倒一边说:“刚消停两天就又吵起来,我的耳朵都疼了。”
顾吟火冒三丈,“他发病了,赶紧打120,把人拉走!”
保姆跟他俩没法说,赶紧忙完进了里屋,她还要做饭呢。
顾吟瞪了他一眼,又继续躺下去。周棕站在她面前,裙摆往上跑了,露出一截白皙的大腿,里面也是挑空的暗影。
周棕的视线黏在上面,这是他的妻子,当然不算偷看,但这样漏风。
“起来,进去。”
“滚开。”
周棕拉起她的一只手,就要往屋子里拖,“除了这个字你不会说别的了?我是你的丈夫,摆正你的态度。”
“请你滚开。”顾吟说。
周棕忍了忍,想到些什么,继续把她从躺椅上拽起来,“别躺这,跟我出去走走。”
顾吟不舒服到抓耳挠腮,但还是跟着出了门,因为手腕在他掌心里攥着,跟手铐似的。他们从未有过这样娴静的一刻,在公园里散步。
傍晚时分,有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儿。后面能看见屁股蛋子,前面能看见鸟儿,走路歪歪扭扭,像企鹅。
顾吟看乐了,又正了正神色,以后她的孩子绝不可以穿开裆裤,姑娘小子都不行。
“你笑什么?”周棕问。
“你管我呢。”
周棕差不多都能适应了她这张嘴,体谅她年纪小怀孕,他清了清嗓子,忽然开口:“等孩子出生——”
“我们就离婚?”
“一定会很健康。”周棕说:“我的一切都是它的,你不需要惆怅。”
每个母亲听到这句话都应该开心,因为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,这是一个富豪父亲最大的诚意。
可是顾吟却高兴不起来,她从小就锦衣玉食,可最终还是嫁给一个不爱的人,过得一点都不快乐,甚至自由都没有。
“你怎么了?”周棕观察到她眼角闪着光亮,有两行清泪落下。
顾吟说:“我希望我的孩子人生是自由的,如果可以,尽量快乐。”
“快乐有那么重要吗?”
周棕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,只有金钱利益能打动他,但顾吟不是,“没有自由,人是会死的。”
周棕想了想,却说:“你以为这个世界上谁是拥有绝对自由的?经济水平在你之下,没有被父母逼婚的人么?他们的自由等级跟你相差十万八千里。”
这个女孩子简直不识人间疾苦,无病呻|吟,
“别人与我有什么干系?我只管我自己。”顾吟说,“孩子出生后我会带到国外去生活。”至少,不用被迂腐的人,用死亡逼迫,太荒谬了。
周棕对此只有两个字:做梦。
但是他懒得跟她吵了,难得她不先发起战争,于是改了说法:“等孩子再大一些。”
顾吟翘着嘴角,愉快地点点头,周棕在某个瞬间看见她鲜活的样子。
“我很好奇,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国外?”周棕着实不理解,当下的确有出国热潮,那是别人在追求事业与学业。
她有什么呢?只为追赶热潮?镀金?
顾吟看见他轻蔑的眼神,明白他在想什么,她说:“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,化学公式里被拿来配平的符号对吗?只是为了等式平衡,实则毫无意义。告诉你,你看不起我,我也未必看得起你。”
周棕:“……”
顾吟说:“我想走,只因为我不想再做一个毫无意义的符号。”
她说完也在等待周棕更尖刻的话来回怼自己,但是等了半天都没有,他只是牵着自己的手,走过一棵又一棵大树。
顾吟想,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参天大树呢?
公园的入口处,有个推三轮车买雪糕的老头,正在吆喝。黑漆漆的木箱子里面铺满了棉花被褥,用以保温。
顾吟看了两眼,周棕忽然问她:“想吃雪糕吗?”
顾吟觉得他被下降头了。
“想吃什么口味的?”
“奶油的。”
周棕拨开了外衣,将雪糕塞进她嘴里。顾吟总是吃饭就吐,但吃雪糕就不会,所以她馋得很,上来就咬了一大口,但是又耐不住这份凉,干脆用舌头在嘴里炒了盘菜。
周棕看见她全程狼狈的样子,不自觉笑了。
顾吟吃完第一口再不敢大口咬了,她改用舔的,一小口一小口地舔着,舌尖与嘴角都沾到了白色的奶油。
滴滴答答,黏黏腻腻,有一滴奶油滴到了周棕的手上,恶心死了。
他不看她了。
过会儿把她的雪糕拿走,三两口吃完。顾吟要气疯了,大骂道:“你真是有毛病!”
“你太没文化了,来来回回只骂一个词儿,建议多读点书。中文都说不好英语怕是更不行?”他略一挑眉十分不屑:“这个水平怎么出国?”
顾吟甩开他的手,径直朝着家里走去。
周棕以为,这姑娘不仅没文化,还易怒。
保姆在厨房做饭,听着脚步声就知道又吵架了,她扶额靠在门框上,自言自语了一声:“我好好的大活人,命要被你们吵没了。”
顾吟跑回楼上,从书架上找出一本英文单词,开始哇啦哇啦地背起来。
晚点,周棕上来叫她去吃饭,敲了敲门,没人应他直接上手拧。
顾吟在里面把门反锁上。
周棕说:“你的声音像开炮,这是非常糟糕的胎教方式。”